周健 | 腾讯的一小步，中国公益的一大步

周健：公众通过网络参与公益捐款是在为慈善公益提供活力，“网络平台举办方”则有义务在公众不断增长的公益热情中提炼理性。

最近，你要是在腾讯公益平台捐款就会发现，当你点击“我要参与”之后，会弹出一个“透明度提示”的消息框，简要告知项目的基本信息，你需要在点击“我已知情，继续捐赠”之后才能进入到支付页面。这就是腾讯公益最近上线，代号为“冷静器”的服务。

2015年，我曾经在FT中文网写过一篇“鸡血捐款”暴露中国公益事业隐患 的文章。事实上，自从2011年，郭美美用她那提着爱马仕包的小嫩手拉开慈善公益圈的帷幕之后，这些年慈善公益的丑闻，大部分都围绕着“鸡血捐款”而产生。

一个行业陷于野蛮生长，不是人性幽暗所致，而是社会制约的失灵。一些人通过“投机取巧”大获其利后，如果社会拿不出有效的约束办法，纵然咒骂声翻天覆地，后继者也一定是蜂拥而至，且手法不断推陈出新。

一切正如马克思所言，“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资本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资本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我知道自己的这一段话，可能会惹怒一堆慈善公益组织，他们会说，自己是非营利的，自己是不赚钱的。其实，把马克思的真理大而化之，荣誉也要，赞美也好，成就感也罢，都不妨可以算作是一种“利润”。

比如说“鸡血捐款”这件事。一开始，是公益组织给社会大众夸大各种悲情的故事，努力去挑逗大众的同情心，而后躺着收钱。后来，媒体记者发现，讲述悲惨动人的催情故事，不仅有流量，而且还有正能量，他们就开始编这样的故事。再后来，弱势群体也发现只要讲的故事新鲜感人，就容易打动人，于是弱势群体开始“比惨”“比离奇”“比新鲜感”。

2012年7月，“天使妈妈基金”未经实地调查，在网上宣称山东患儿杜传旺的阴囊肿得比西瓜还大，三天共计筹集善款120万。有人质疑说，一群中年妇女，是没有见过阴囊还是没见过西瓜。

2014年7月，广西电视台录制孤儿杨六斤的故事，因副镇长“跨省夺孤”被曝光，几天内筹集善款500万。后来，其它媒体调查发现，节目讲述的故事有诸多“不实”。杨六斤独居不超过25天被夸大为4年，杨六斤每年生活费超过4000元，被报道为每周10元。

2015年6月初，南京女童小柯身患罕见病脊索瘤，通过网络求助，个人获捐款648.43万元。7月1日，南京4岁女童小柯和其父母以及四名随行医护人员花费66万人民币包机前往赴洛杉矶儿童医院治病，留在他们身后的是遍地的质疑和退钱的呼声。

2015年10月，安徽籍女子李娟被男友张宏宇养的防暴犬咬至重伤，无钱为她治疗的张宏宇联手媒体，把李娟被狗咬策划为“为救被狗追逐的陌生女童而被狗咬伤”的故事，张宏宇从社会获得超过80万元捐款。

2016年12月，拥有三套房一辆车和一个公司的作者罗尔，在网上发起卖文筹款救女的活动，共计获赠捐款200多万。很多人骂罗尔，假装穷途末路之人，骗人捐款，其心可诛。

2017年9月，“一元钱”买画支持自闭症儿童... ....

2017年12月，“同一天生日”在网上高调筹款，有人发现... ...

我相信这些参与网络捐款的每一个人，他们内心都充满了浓浓的爱意，但是献爱心不是有激情掏点钱，只管自己舒服的事情。如果你只是想花钱，然后自我满足，这不是爱，这是嫖。做为一个现代公民，你参与社会公共事务，应该是爱这个社会，而不是去嫖它。

往好了看，是社会大众的泪点太低，一被感动就想行动，大家彼此一忽悠，就捐点钱吧。我不是说捐钱不对，而是我们捐钱的时候，不要被泪点模糊了眼神。慈善公益是个人参与社会公共事务的方式之一，不是有钱有感动就算加入了。

往坏了看，是这个社会越来越娱乐，行善积德也成了很多人娱乐生活的一部分，不少人看到事情热闹，就跟着捐一元钱，然后在朋友圈晒爱心。一旦听到剧情反转，他们又开始放大愤怒的情绪，开始骂娘，骂骗子，至于骂完之后怎么样，他们鲜有过问，他们只负责表达爱心，表达愤怒，表达正义。

好的公益是什么？好公益就像一个好姑娘，你不是想一睡了之，而要彼此牵手，一起去找寻你们想要的生活和未来。就像任志强说的那样，慈善公益就是你要为你想要的社会的样子去努力。

我曾经给一些公益项目搞“鸡血捐款”提过意见，有当事人拉腾讯公益过来垫背，把我的意见夸大为对腾讯公益平台的攻击，然后说，这么多人给我捐款，难道我项目做得还不够好么？这样的说法是片面的，就像我们观察一个女人好不好，不是看她的追求者多不多，不是看她睡过的男人多不多。我们观察一个公益项目好不好，应该是多维度的，人数多在很多时候不代表好，而极可能是“多数人的暴政”带来的“鸡血捐款”。

一个公益筹款平台好不好，最重要的不是看它的筹款量，而是要看“社会公众”、“公益组织”、“平台举办方”三者之间是不是有好的制约机制。社会大众通过网络参与公益捐款是在为慈善公益提供活力，“网络平台举办方”则有义务在社会大众不断增长的公益热情中去提炼理性。

看着每一次社会高涨的公益热情之后，一个个公益项目又因“鸡血捐款”沉默于社会咒骂之中。做为一个公益筹款平台，有责任通过技术规则让大家理性起来，从这个意义来讲，腾讯公益推出的“冷静器”是一个突破。

熟悉互联网的人都知道，交互链条每增加一个步骤，就会损失30%以上的用户。据腾讯公益公众号透露，“冷静器”从想法的出现到真正上线，经过了5个月。之所以用这么长时间，不是技术问题，而是观念的取舍。

一开始，腾讯公益团队内部，不少人担心“万一平台捐款转化率下降，公益伙伴的热情都没了，咋办？不如，就在产品详情页里直接加一个模块，大不了颜色加深凸显，这样就不用增加步骤了”。

差不多经过半年时间，内部基本统一观念，认为经过“冷静器”筛选出来的捐款人更加理性，虽然短时间可能会带来捐款流量的减少，但是却有助于控制平台的社会信用风险，促进社会捐赠行为的成熟良序。

腾讯“冷静器”是目前减少“鸡血捐款”最不坏的办法，腾讯公益的一小步，成就了中国公益的一大步。腾讯“冷静器”的出现，首先，让每一个人在参与捐款之前，形成一个相对清醒的判断；其次，还可以提醒那些满怀爱心的人，慈善公益是一件需要思考、判断的事情，捐款前需要去了解，你的钱究竟是到哪个慈善公益组织手里了，他们拿这些钱准备怎么做，你是不是认同他们的做法。

在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捐赠人的冷静，对于消除在“鸡血捐款”中高度符号化的情感反应是有效的，这种近乎滥情和虚伪的行为，不仅冲淡了人的真正情感，还消解了大众对社会问题的思考。

比如说“罗尔事件”，当大家读着《罗一笑你给我站住》的时候，往往只忙着感动，马上慷慨解囊，却很少有人去观察，罗尔为什么募捐这么多钱？当很多人骂罗尔，骗人捐款，其心可诛的时候，又往往只忙着愤怒，却很少有人思考，为什么拥有三套房一辆车和一个公司的作者罗尔，要在网上发起筹款？他们忘却了“看不起病”是个普遍的社会问题，他们没有注意到，一个中产家庭对“因病致贫”的恐惧。

中国公益人要具备从个体困境穿梭到复杂社会问题的想象力，慈善公益专业能力不是写10万+的筹款文章；慈善公益专业能力不是在大众生活中去寻找情感共鸣；慈善公益专业能力不是沉浸在弱势群体的眼泪里和感谢声里不能自拔。慈善公益组织需要和社会大众谈感情，但怎么谈感情是需要建立在对社会问题的专业分析和专业表达之上的。

公益不是道德建设，而是权利建设。慈善公益是在建设一个人人都有权利得到社会救助的机制，如果专业的公益只是根据弱势群体的眼泪和故事来行动，只会给公益人带去享受爱意的快感，而不能激发出人们对社会问题的关心，继而去促进抽象的公共福利政策的改变。

孟子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从公益的维度来理解，满足别人的愿望，是善，自己也用这样的办法，是信。双方的问题都解决了，是美；解决方案得到大家的认同，是大；解决方案被很多人借鉴，是圣；解决方案成为约定俗成，是神。

基于这样的观点，腾讯“冷静器”的推出，可以称之为中国公益行业的一件“信”事，至于是否能够成为美事，成为圣事，还需要坚持把“弱势群体的利益”放到第一位，坚持在社会大众不断增长的公益热情中去提炼理性。

热情和理性不仅应该是一个公益平台的精神支撑，也应该是整个慈善公益行业的精神支撑，过去我们讲热情太多，讲理性太少，腾讯公益平台的“冷静器”开创了讲理性的先河，这的确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

一个现代社会的公民必须要做三件事，按时缴税、理性捐款、遵纪守法，你做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