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温度的社区”到“有风度的社区”

美国思想家艾默生曾经说过：以爱为基础的秩序是不牢靠的。这一理念深深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美国人。资本主义法权社会塑造出来的就是以法律为基础的秩序。对法律的偏执导致了普特南所说的“社会资本”处于不断的流失之中。但是，艾默生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缺乏以爱为基础的秩序也是不牢靠的。当我们面对崇尚家庭、社群和集体的中国社会时就会发现：一种依靠温情互助、关系构建支撑起来的秩序正处于孕育和扩展过程中。

关系构建、情感互通与内聚强化是有温度社区的真谛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市场化的逻辑并没有撕裂中国社会中的社群秩序。中国社区对关系资源、情感资源、互助资源和沟通资源的持续开发和不断巩固，为中国复杂社会、流动社会、物权社会、网络社会和风险社会奠定了一个广厚的基层底盘，从而托住了改革开放40年中国社会的快速变动与急剧转型。可以用“营造有温度的社区”来揭示其所有秘密。熟人社区、互助社区、关联社区、温情社区等所有概念，均是对“有温度的社区”不同维度的界定。

市场化必然导致人与人关系的疏离。以物为媒介、以货币为媒介的关系实际上就是把人与人的交往变成了一种交易。这是资本主义逻辑的必然结果。但是，市场化并不能吞噬人的所有活动空间。这也是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生困局的根源。社区，无论是作为生活单元，还是作为治理单元，其本性是与市场化规则不能等同的。当我们摆脱私有物权-公共物权、私有财产-公共财产、家庭劳动-生产劳动、个人主义-集体主义这种二元对立的框架之后，我们在社区发现，这两极之间生长出了相邻物权、社会财产、社会劳动、关联主义等蕴含着社区温度的“公共空间”。这正是“有温度的社区”赖以存在和扩展的基础所在。从“一分为二”到“一分为三”，不仅仅是哲学观的革命，更是生命观的革新。有温度的社区，让人摆脱了物的奴役，回归到了真实的关系状态之中。有温度的社区，其实质就是关系资本、情感资本、粘连资本的培育和累积。关系构建、情感互通与内聚强化是有温度社区的真谛。

从“有温度的社区”迈向“有风度的社区”，就是实现从关系到治理的升级

当然，社区作为公共生活单元和公共治理单元，仅仅有温度是远远不够的。在所有的社区中，均存在着三种类型的公共生活，即政治型公共生活、关系型公共生活、利益型公共生活。有温度的社区是与关系型公共生活相对应的。广场舞、舞蹈队、合唱队、书法团队等等，都在不断提高着人际交往的频率与密度。但是，当我们面对社区中各种各样的公共议题的时候，当我们面对社区中纷繁复杂的利益纠葛和利益冲突的时候，社区的温度还不足以从根本上使社区公共秩序完全确立并延续下去。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提出了“社区的风度”这一命题。社区的风度意指对法律的敬畏、对社区公约的遵循、对社区公共规则的实践以及对个体部分利益和部分权利的让渡。我们在研究社区垃圾分类的过程中，发现社区的风度就体现在个人对其“利己性便利”的放弃之中。我们要想在社区过有风度的生活，就得有忍受“繁琐”和“不便”的气质和追求。有风度的社区必然要求个体对其部分利益和部分权利的让渡甚至放弃，必然要求他不能随心所欲，必须遵守涉及每一个人生活质量的社区公共规则。从“有温度的社区”迈向“有风度的社区”，就是实现从关系到治理的升级。社区的关系维度和社区的治理维度，两者不可偏废。“关系构建+治理优化”乃是对社区公共秩序和基层公共秩序的双重界定。

社区温度的提升、社区风度的构建，实际上就是将原始的“自然人”转变为“社区人”的过程

社区温度与社区风度是割裂的吗?大量的事实证明，社区温度与社区风度并不是割裂的，而是相互促进的。

社区温度为社规民约的制定奠定了良好的关系资本，社区温度极大降低了社规民约制定过程中的交易成本，进而提高了人们对社规民约的认同程度和实践能力。同样，社区风度又反过来强化了人们在处理公共议题、参与公共事务中的交往频率和交往密度。如果没有社区温度的支撑，很多社规民约将形同虚设。因为社区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空间，这里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处罚权、执法权和立法权。

社区从根本上说是集情感性与规则性于一身的“复合空间”。如果说社区是一枚硬币，它有两面：情感维度、关系维度是一面;规则维度、治理维度是另一面。单一的情感和关系维度不足以维系社区的公共状态，单一的规则和治理维度会阉割社区的本质属性。社区温度的提升、社区风度的构建，实际上就是将原始的“自然人”转变为“社区人”的过程。这一过程将人是多种社会关系的总和这一属性充分展现出来了。

营造有温度的社区，这是人之情感的自然展现;构建有风度的社区，这是人之理性的优雅张扬。没有温度，社区就是个人主义偏执狂的墓地;没有风度，社区就是私人利益无限扩张的死穴。我们呼唤，社区不仅需要温度，更需要风度。两者不可偏废，缺一不可。

（作者为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政治学系主任、教授）